欠你一场烟火（115）
我爹老丁对自己编织的渔网有着坚定不移的信任，网住的鱼如果不是受到惊扰后的死命挣扎根本无可逃脱，除了被人偷走，我爹想不出理由来解释愉悦心情突然降至冰点的巨大落差，他目光沿着河岸前行，强行穿过沾满晨露的芦苇与蒲草，最后停在哑叔的老窝棚房顶，那是他怀疑的落脚点，就在几百米之外，我不清楚我爹是否正孕育着盛怒之下的冲动，一脚踹开哑叔窝棚的破旧木门，然后在土阴之气弥漫的狭小空间里寻找丢失的大鱼，可即使那鱼真是哑叔偷走的，它也不是我爹养的宠物，认识我爹姓丁不？我爹那么聪明，怎么会和一个哑巴吵架吵到鸡飞狗跳，如果真发生如此诙谐荒谬之事，那应该是老丁人生之中的“神经一笔”。老丁终究没有因为怒火攻心而展示曾经在我身上发挥到淋淋尽致的武功，只是走下河水安心地收网，芦苇蒲草高过头顶，完全隐没哑叔老窝棚的影子，我爹看向远处的目光只剩下轻描淡写，那条两尺多长的大鱼虽然还没从他的心里游出来，可我爹腾腾旺盛的愤怒火苗在他跳入河水的一刹那已经凋落熄灭，因为一条鱼而捕风捉影地去挑战骑马挎枪的哑叔简直就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我爹并不是软弱之人，他火爆脾气的硬度远近闻名，根本不会在乎这盘局水边多年的聋哑莽汉，其实我还真想看看我爹老丁和村北哑叔之间来一场火星四射的拳来腿往，发自肺腑地想看，想看到几乎睡不着觉，如果这两个我的厌恶之人真是如此配合地满足我的心愿，我想那时候的我一定会搬来家里的小木凳，开心不已地坐在上面做一个合格的观众，但老丁根本不给我机会。
一晃几年过去，村北的河流不再有我爹月色之下插网捕鱼的影子，拖拉机把我爹带到嘎子河岸，那里远离村庄，人迹萧疏，一片原始荒野之色，我爹躺在简易窝棚的干草堆上面苦等星月隐没，那个时候他已经和李墨兰结婚，而我已经村小毕业，开着窗子面对夜晚的满天星空，我神思飞荡又能睡到口水冒泡，那样的夜晚，我爹在嘎子河流水的轻响中打着呼噜，我在土炕上毫无拘束地安睡，李墨兰在隔壁院子早早关灯，家里三口人互不干扰地走入夜晚的世界，村子里哪一家是这样的组合？
今夜，我爹在嘎子河岸，滚滚东去的黑云把影子倾倒入河水，让河水变得沉默，此时的天空无星无月，也是一片沉默，这种沉默让夜晚好像有了漫无边际的长度，耀眼的闪电在云层后面沉默地闪烁，光芒消失的一瞬，天空在我爹眼睛里隐没了轮廓。去年春天，他故意扒光了几棵连续杨树的外皮，等到那几棵杨树彻底干枯后，他又把它们伐倒，留出一段空阔的河岸，我爹把拖拉机停在那里，惧怕自己的人生突然出现不可逆转的倒霉时刻糟了雷击，雷电风雨交加的黑暗夜晚总是让人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惧怕，可这样的夜晚河里的鱼群却耐不住性子，它们会无所顾忌地挑战我爹横截嘎子河的渔网，我爹等的就是这样的夜晚。沉闷的雷声终于响起，夜雨铺天盖地，密不透隙地打在我爹窝棚外面的塑料布上，凌乱的雨星随着风飘进窝棚里，我爹手中的纸烟明暗闪烁。这是一个难熬的夜晚，也是一个让人充满希望的夜晚。
闪电的光芒窥视着窗子里的黑暗，我躺在床上，担心远方的老丁，也担心村北河流里的渔网，如果不是风雨漫漫，这样的时候，我应该正带着姜纸月站在村北的河岸上，像我爹一样打开手电筒扫照网袋，让那丫头观看里面甩鳍摇尾的鱼，但愿夜雨早点过去，河水没不过我爹老丁的半截破水裤。睡吧！（白城四中三班老葛 2022年9月11日 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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